裴副总的爱与哀愁(第2页)
裴勇军实在不愿回忆起那个晚上的谈话。他觉得,从那次谈话开始,他的人生就完全改变了。为了追随心爱的郭楠,他辞掉了安逸的教师工作做“北漂”,他觉得这没什么。为了帮郭楠创业,他推掉“钟声广告”的聘用合同,他觉得这没什么。甚至,平安夜的晚上,他看着郭楠和沈阔在自己眼前深情拥吻,他也可以忍住心痛。但是,那晚的谈话却让他站在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路口上,有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撕裂感。沈阔说:“裴勇军,我很嫉妒你你知道么?不是因为你比我痴情,也不因为你是郭楠的同学。凭这些,你做不了我沈阔的情敌。我嫉妒你是因为,你比我活得长。我一想到,我快死了,而你还有大把时间陪着郭楠,我就很嫉妒你。”
裴勇军被他说蒙了,问他“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他说:“哥们儿,我得了直肠癌是板上钉钉的事,治好是不可能了,下一步要扩散到什么程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过一天就是赚一天,我只想在活着的时候,多帮郭楠做些事。她想继续上学,就送她去上学。她想开公司,就帮她开公司。她想做什么,我都帮她做。”
他说:“裴勇军,我第一天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喜欢郭楠,可是你不说。你有四年的机会你都不说,真不是男人。还算你有种,敢追到北京来。”
他说:“如果你真的喜欢郭楠,你就好好对她,两个人好好过日子,高高兴兴的,平平安安的。别像我这样把命混丢一大半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生活。幸福,多简单,就是早上一起出被窝,晚上一起进被窝。冷的时候一起喝汤,热的时候一起吃冰。这就够了。”
裴勇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闷头喝酒。他一直都把沈阔当情敌,恨他恨得牙根痒痒。可是,郭楠喜欢沈阔,郭楠跟他在一起很快乐。他看到郭楠每天笑嘻嘻地做设计、跟客户谈判、催款,这些都是沈阔给她的。他想,既然郭楠和他在一起是幸福的,那么自己就没有必要跟这个“敌人”争什么。
可是,这个该死的“敌人”偏偏说自己要死了。他死了,郭楠怎么办呢?郭楠不是一个物件,不是今天摆在沈阔手里、明天就可以摆在裴勇军手里。他不敢想象郭楠听到沈阔得绝症时的样子。他最怕看见郭楠哭了。
郭楠其实很爱动情很爱哭的。他印象最深的有三次。第一次是大一下学期末,郭楠参加了省里几所高校联合举办的大学生平面设计大奖赛。没心没肺的郭楠在提交作品之前跟外校的一个老乡说了自己的创意,结果对方剽窃了她的点子,成绩反倒好过她。郭楠看到结果之后就没忍住,当着几个好朋友的面哭了,她说:“我不哭别的,我哭她骗了我的感情,我很信任她的。”当时裴勇军就想,要是那老乡是个男的,肯定打残了他。
第二次是在大三上学期,美术学院和理化学院踢足球赛。美术学院男生本来就少,能踢球的更是不多。但是裴勇军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不能让他们看扁了,一定要接受“挑战”。他自己上场了,结果很不幸地就踢断了腿。郭楠和其他人一起去医院,守着裴勇军红着鼻子说:“老裴你怎么这么不听劝呢,不能踢就不要踢嘛,踢得自己受伤。”她还拿油性签字笔在他的石膏上写了一排字:“老裴是倔驴。”写着写着就哭了。第三次就是在他们的毕业旅行中,沈阔原本说好陪他们走一路,一同回昆明的,临时被于赛鸥叫走。裴勇军看到郭楠从背囊里拿出沈阔的一件外套,默默哭了。
裴勇军不敢去想以后将要发生的一切。他只顾喝酒,菜也顾不得吃。他不是一个会讲话的人,听了沈阔这些“肺腑之言”,心里满是悲恸却无法言说。他憋得没法,借着酒力狠狠拍了一下眼前的茶几说:“沈阔你什么意思?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么?郭楠怎么办?你不是很有办法么?你要是真的有本事,你就好好活着。你跟我说,没用。我代替不了你,郭楠喜欢的是你不是我。”
“我当然会好好活着。”沈阔摸了摸脑门儿上的伤口,血还没凝固,“我会努力活着,多活一天算一天。我只是想,想找个信得过的人,说说话。哥们儿,我难受。我信得过你,裴勇军。不管是公司,还是郭楠,交给你,我才放心。”
“你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老裴,我让你向我保证,以后会好好照顾郭楠,你能保证么?公司也好,钱也好,我都可以给你。如果你想跟别人结婚,也可以。但是,你要向我保证,郭楠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帮助她,保护她。”
“沈阔,我向你保证。你的钱,你的公司,我都没兴趣。但是我会对郭楠好。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帮助她,保护她。”
裴勇军和沈阔喝到半夜,才被一直守在门外的于赛鸥拉走。她先把裴勇军送到公司楼下,又送沈阔去医院清理头上的伤口。
神志不清的裴勇军跌跌撞撞回到办公室,意外地发现董帅还在那里。她的小黄毛揪成一个冲天小辫,歪着头看他说:“我今天不回学校了,做个图。”公司一直这样,时间自由有弹性,头天晚上加班做事的话,第二天可以在家睡觉。
裴勇军心里和胃里都很难受,没理她,冲进洗手间狂吐。
“老裴,你又去陪客户喝酒啦?”董帅又是递毛巾又是倒水,很体贴。
“老裴?”裴勇军瞥她一眼,“老裴是你叫的么?”
“那叫你什么,裴勇军?裴副?裴师兄?”她歪着头,笑嘻嘻。
裴勇军一直都没细细打量过这个女孩。他们都说她像郭楠,哪里像呢?他用湿毛巾擦了擦脸,眯起眼睛看她。不像,完全不像。
他记得,郭楠剪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头发,个子高高的,穿着迷彩装,站在操场上左顾右盼。她喊他:“哥们儿,咱们是同一个班的啊。”
好多个周末、晚上,他泡在工艺美术班的小实验室里,用手心一点一点打磨红黑相间的漆盘。郭楠缠着他要了很久:“好哥们儿,你就帮我做一个吧,我们这么铁,是吧是吧。”
其实他做了一对。一个背后写着:“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我必定去接你。”另一个背后写着:“我会守着你,一辈子都是。”但是他卖了一个。因为郭楠无意中说了一句:“现在流行玩单反相机咯,等我挣了第一笔工资,一定去买一台过过瘾!”
他把那个漆盘高价卖给一个老外,挣了一笔钱,买了在当时来说很不错的EOS5D拿到班上,说是拍照取景都方便。郭楠果然毫不见外抢过去说:“老裴,你捡到狗头金了?相机借我玩两天,哥们儿谢过了啊!”他得逞了,心说,原本就是送你的,拿去吧。
后来,他在那台相机里看到沈阔。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他还是轻易认出了他。他不是专业摄影师,但是他看得出,那张照片不是胡乱拍的,构图角度和光线都是精心计算过的。郭楠给他看照片说:“哥们儿,我这张照片取景不错吧,像不像一株木棉?”她歪着头笑,很得意,很陶醉。他记得。
总有一些事,不管你醒着还是醉着,走着还是坐着,困了还是累了,敏感着还是麻木着,你都是忘不掉的。自己不过是故事的旁观者,连男二号的资格都捞不到,却因为心系女主角而痴缠每一个细微的片段。
“哥们儿,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董帅拍了一下裴勇军的肩膀,裴勇军错愕,还以为自己穿越回去了。他刚张嘴想说话,又一阵恶心涌上来。他趴到洗脸池前恨不得把心肝肺都吐出来。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递过一杯水说:“你以后别这么逞强了,不能喝就别喝嘛,把自己喝成这样。真是够倔的。”
他几乎是带着几分惊恐,扭头看她。
不,她不像郭楠。只是,碰巧,这句话像。
他不说话,喝水漱漱口,回屋睡觉。他发现,沙发床是铺好的。董帅跟在他身后说:“我刚才帮你铺的,你早点休息吧。我就在外面,你难受的话,叫我。”
裴勇军坐在“床”上,给自己点了支烟。他头疼欲裂,却记得沈阔说的每一句话。以后,这个公司,他要像个主人一样。公司不是他的。郭楠不是他的。但是他决意要像主人一样,守好它,守好她。然后,他看到她进来。她迟疑了两秒,红色的匡威球鞋在地板上磨
蹭了几下,就嗖的一下跳到他眼前说:“老裴,我喜欢你。”她俯下身吻住他,比平安夜那晚更认真,更火热。
她一点都不像郭楠,他清楚,可他却不想推开她。此时此刻,他迫切想做一件事,不管是什么事,发泄一下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悲恸就好。打架也可以,洗冷水澡也可以,继续喝酒也可以,或者,和董帅在一起,也可以……
他把她拉到怀里,用力回吻她。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也听见董帅不停在说:“老裴,我喜欢你。”他却只想到郭楠皱着鼻子对他说:“老裴,小气鬼。”“老裴,你这个倔驴。”“老裴,你是我的首席设计师。”“老裴,你能来帮我,我公司给你一半都行啊。”
裴勇军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再次环顾这个“家”。
承诺的事要做到。他一直是这样。
参赛作品是为主办方做的企业LOGO,已经做了一个小样,给郭楠看过了。郭楠说还不错,但是还缺少画龙点睛的东西,再想想,再琢磨琢磨。他了解郭楠的性格:天生的艺术家,宁缺毋滥,不要代替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