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时光之锁(第5页)
“小坏蛋,”章轲风忽然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别开玩笑了,现在可不是愚人节啊。兵哥哥是特意赶过来求婚的,我下午马上就得赶回去,还有任务呢。大任务。”他把军功章推到她的手边,“墨惜,嫁给我,必须的。我们说好的,一辈子不分开。”
“不。”墨惜的手像触电一样往回缩着,章轲风的手碰到了她的手,只是那样轻微的一个碰触,她害怕自己会违背妈妈的意愿,点头说出“我愿意”。
“章轲风,我要出国了,我不能嫁给你。”
她站在那里,背着手,保持着拒绝的姿势。他单腿跪在那里,一只手托着军帽,一只手举着军功章,保持着求婚的姿势。一人俯视。一人仰视。
烈日底下,他们僵持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在视线的较量中败下阵来,猛地抬起头望向浩渺苍穹,深深吸了一口气:“章轲风,我们分手吧,我要去加拿大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追求,我们没法走到一起。”
她丢下这一句就要走,却被他在身后紧紧拉住。她回头又看到了那双眼睛,帽檐下面,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层浓重的雾气。
“小坏蛋,你在逗我对不对?”他的手可以把砖头拍成粉末,可以把核桃捏碎,此刻似乎用上了那样的力气,狠狠抓住墨惜的手腕,“墨惜,你答应过我的,一定会回来。”
“章轲风你放开我,你太天真了,随便说的一句话,你怎么可以当真?”墨惜不敢抬头看他,只想挣扎着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不是我天真,是你天真。”章轲风的手继续用力,“墨惜,你以为这样胡乱编个理由就能骗过我?是不是这段时间我没在,我妈找过你?她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没有!”墨惜不能呼吸,生怕眼泪流成江河。她一心要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却比登天还难。她的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子弹壳做的铜戒指,那小小的金箍圈此刻像是勒到了皮肉里嵌到了骨头上,她只觉撕心裂肺,疼痛难忍。孙行者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她虞墨惜要如何远离章轲风的生命线?可是,不行也要行。她没有选择。命运容不得她选择。他们原本就应该生活在两个世界两个时空,各不相扰。他们之间有太深重的一笔孽债,永生永世都还不清。
“章轲风,你放开我,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不要像个无赖一样缠着我!”
“我没忘记我的身份,我是你的男朋友,我是你的未婚夫,我今天就是抢亲也要把你抢走。虞墨惜,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你给我说清楚!”他两只眼睛满是血丝,就像是凶神附体,要把眼前的小女子生吞活剥。
“你这个流氓!”虞墨惜紧紧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你放开我,我说了我要出国留学,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孤单单地等你。我厌倦了打电话,厌倦了没人陪,我要男朋友每天在我身边,我要花前月下,我要体贴浪漫,我讨厌你整天喊打喊杀匹夫之勇。你放开我,我有权利过我想要的生活。我想做阔太太,想过豪华舒服的生活,不想跟着你过苦日子。你再不松手的话,我要报警了。”
“报警?”章轲风像拎一只布娃娃一样揪住她,“虞墨惜,你疯了?说什么胡话!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妈找过你?她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个笨蛋,谎话都不会说。你想做阔太太是吗?好,我答应你,我明天就申请退伍,我给你一切你想要的,行不行?但是你别说分手这种话。”
“没出息!你放开我!我恨你!”虞墨惜急得没有办法,劈手一个耳光打在章轲风的脸上,锋利的指甲在他的脸上划出两个印子,很快泛出红色血迹。
他被她打得一愣,手中的军功章掉在地上。
她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伤痕。她怎么能抬手打他呢?她居然昏了头抬手打他。可是她很快管住了自己的手。既然要断,就断得彻底,断得干脆。
“章轲风,你这个傻子。”墨惜大口喘着气,“我不可能嫁给你,我们是世仇,世仇你懂吗?我爸爸就是在你爸章庆升的煤矿里遇难的。你爸他就是个黑心煤老板,我恨他,也恨你。我就是要报复你才故意跟你来往的。看你这个傻小子被我骗得团团转,我真开心呢。现在我玩够了,没兴趣了,我要出国留学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只是一瞬间,章轲风仿佛被雷打到,张大嘴巴僵在那里,两只眼睛呆呆地盯着墨惜。墨惜冷笑着说:“现在你满意了吧。走吧。”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快走,虞墨惜,快走,多一秒钟就会后悔。她能听到自己的心龟裂开来,变成碎片,一片一片摔在地上,被自己的脚步踏成垃圾,再不能拼贴回去。
可是,她走出没有几步,章轲风又在后面追了上来,双手抄住她的胳膊:“傻瓜,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放你走?”他红了眼眶,眼泪就颤巍巍挂在眼睑,一字一顿说着,“我,不,信。我,不,信。墨惜,你说的,我不信。”
她第一次看到男人流泪,为了她。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碎了,决意破罐子破摔。听到他说出这三个字才知道,那碎片还可以继续被摧残、蹂躏,变成无数锐利的玻璃碴,搅得她五脏六腑都那样痛。她几乎忍不住要扑在他怀里大声痛哭,她好想说:“章轲风,带我走。不管去哪里,我们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她相信,只要她说得出,他就做得到。
可是,她不能说。妈妈那一夜白头的憔悴就浮现在她眼前。
她只能继续扮演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咬紧牙关,痛也不说痛,苦也不说苦,把那无数锐利的玻璃碴狠狠抛给心爱的男孩。她挣脱他的手,恶狠狠说:“章轲风,放开我。我恨你。我恨你全家。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说完,她用尽全力把那个紧紧勒在无名指上的铜戒指撸下来,连同手腕上的那块铁血军表一齐摘下来,胡乱推到他的手里。他并没有接,戒指和表就那样滑落到水泥地面上,发出不大的一声闷响,铜戒指滴溜溜滚得很远,很远,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不知溜向哪里。
“章轲风,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虞墨惜再也没有回头,把章轲风丢在了原地。他们都觉得彼此是缘定三生,他们的心已经长在了一起,她却要狠狠切断那一切,就像一个最冷血的刽子手,斩断他骨肉相连的一部分。手起刀落,他伤得多重,有没有流血,她都不去看一眼。
她不敢回头。她害怕一回头就成了他的俘虏。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进学校,穿过校园,走出后门。还在走。眼泪不停地流,她不去擦。据说仰头看天就可以不再流泪,她却不敢看天。天蓝得不能再蓝。云白得不能再白。这是吃冰激凌的最好时节。天上是如此这般的好景致,人间为何要拆散那最美丽的同心结。
她只顾着低着头往前走。她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太阳升起来。她只知道,她再也见不到章轲风了,她永远失去章轲风了,她的兵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把她的心一起带走了,她是一个空壳了。,她是行尸走肉了。
也许,若干年后,还会有人记得,某一年的夏天,七月的骄阳炙烤下,一位英姿飒爽的英武兵王在那个世人皆知的大门口向一位穿红衣的女孩献上自己血汗换来的军功章,恳求她做他的新娘。而那个女孩,就如毒蝎一般,恶俗而市侩地回绝了他。
也许,不会有人记得这些。人们素来只喜欢纪念英雄、遗忘失败者。求婚成功的话,倒可称为那百年名校的一段佳话;求婚不成,只是为世人平添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至于当事人流了多少泪,咽下多少苦,不会有人知道。
从来只闻新人笑,无人听到旧人哭。世情如此。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虞墨惜害怕烈日,害怕蓝天白云,害怕红花绿柳,害怕这些人世间最热烈的锦簇繁华。因为那一天是她的忌日。她失去了章轲风,那样残忍地伤害了章轲风,她再也等不到他。她觉得自己不配再拥有幸福的权利。
她收拾了行囊,回家告别妈妈,准备飞往加拿大。她爱章轲风。但是她再也不能这样说。她找不到那样一个树洞任她倾诉秘密。所以她要离开。加拿大有风雪,有枫树,有枫叶,有枫糖,无处不在的都是他的影子。那个国家有最长的不设防的疆界,可以任由她的思念泛滥太平洋、倒灌大西洋,她可以把无止境的抱歉和爱恋说给蔚蓝的大海听。如果真的有缘分这回事,如果真的注定这辈子情缘未尽,他会不会捡到她丢出去的漂流瓶?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