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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豆,我想你(套装9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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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第5页)

土匪又怎样呢,照样有人喜欢!

喜欢电电的是学校里的一个小男孩,两家住得不远,隔条街。那时候因为电电身边没爸爸,学校里难免总会有些讨厌的熊孩子随着那些没家教的家长说三道四,说她是黑社会的女儿、丧门星,甚至有传闻说她是野种。流言蜚语从来都对弱者毫不留情。

电电稍微懂点事之后就开始反抗,虽然个子小,脾气却不小,比她高比她壮的男生若是欺负她,她敢丢下书包跟人掐架,下手不留情,被打了也不哭,这种出于本能的自卫心理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就被传成了“随她爸”、“家传的”、“什么人养什么孩子”。电电当然相信自己不是野孩子,爸爸有多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也不愿意跟人解释,只知道用力量不足的拳头捍卫自己早熟而敏感的自尊。这样的日子里,她迎来小伙伴的陪伴。

张贺斌比她高一届,也算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嘎小子,逃学捣蛋打架抽烟什么的就不必说了,拔老师气门芯考试前偷试卷这种事经常干。但是有一样,他看不惯其他坏孩子欺负女孩子。小小的年纪连情窦初开都算不上,他只是远远看到电电被几个男孩子截住要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威风凛凛地说:“谁再敢找她麻烦,就是跟我过不去。”

有了张贺斌的陪伴,电电的少女时代丰富多彩起来。假小子似的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性别,开始偷偷在镜子里看自己的脸。有句话说,男生在女生面前更像男生,女生在男生面前更像女生,电电开始身体力行这句话。短头发的假小子渐渐留长了头发,并且琢磨着周末不上课不用穿校服的时候穿什么样的衣服出去玩比较好。偶尔还是会有会坏小子到她面前胡说八道,她照样会骄傲地还击,张贺斌会带着哥哥一样的关爱嗔怪她:“有我教训他们呢,女孩子要学会被保护。”电电没有听过什么动人的情话,她觉得张贺斌的这句话就是她最爱听的海誓山盟。

他和她之间,与其说是“早恋”,不如说是“依恋”。恋与不恋是一种来自心底的磁场,吸引就是吸引,排斥就是排斥,这是自然法则,根本无法人为地制定规范。光阴荏苒,依恋会变成好感,陪伴成为一种习惯。

那时候物质条件不及现在,少女就是少女,都讲究素面朝天,没有烟熏妆非主流各种造型夸张的妆容。光溜溜一张脸蛋,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谁都骗不了人。在那样苛刻的检验标准下,电电被公认为小美女。这世界上最不会撒谎的就是半大小子的审美观,他们对女孩的定义就是“好看”、“不好看”,哪个女孩被分到哪一类可以由放学后校门口被人跟踪的几率来判断。

中学之后,电电的追随者多了起来,原本瘦瘦小小野小子似的电电已经出落成眉清目秀的一个小美女。朝她吹口哨的多了,打听她名字的也多了,上学放学的路渐渐变得不安全。幸好有张贺斌的陪伴。那个北方小城流行“黑社会”,混“黑社会”的人有一套标准打扮,寸头,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或者黑布鞋,这种打扮往那儿一站,一般人自动就会保持距离。张贺斌偏就喜欢穿成这样,手里拎着校服外套,晃悠着跟在电电身边左右。在旁人眼里,电电是堕落少女,跟不良少年鬼混,但是在电电眼里,张贺斌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天神军团。

两个人是在张贺斌初中毕业之后第一次出现岔路的。他成绩不怎么好,顶多上个技校,考个好中专都难。而电电的学习成绩相当不错。

对于张贺斌这些年的细心陪伴,电电的妈妈是心里有数的。这个女人曾经为了心爱的男人几乎亡命天涯,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她当然也记得丈夫在监狱里反复强调的话,要把女儿看好,不要学坏。最初知道电电身边儿总有张贺斌的时候,电电妈是非常担心的,她很害怕女儿跟着坏孩子变成小太妹,为了这件事她曾经好长时间都亲自护送电电上学放学。后来接触得多了,她发现张贺斌真的是个很懂事的男孩,他家离她家不远,一大早还会跑到她家的早点摊来帮忙,里里外外能干不少活儿。东北冬天要储存大白菜,十岁出头的小屁孩就知道帮着电电妈妈往家里运白菜,忙活得满头大汗。他对电电很照顾,有他陪她一起走,电电妈能省出不少时间来,渐渐她也就默许了。但是她叮嘱过女儿:”不许胡思乱想,要好好读书给爸爸妈妈争口气,你爸爸做了错事,很多人等着看咱家笑话,你要是表现不好,妈妈就没脸见你爸爸了。”电电人小心大,这一切都记在了心里。所以,她在那个和普通的小学和中学里,成绩一直都不错。别的学生偷着给老师送礼,能够在学校得到更多关照,她家经济条件不好,没什么可送的,她只能靠自己的努力赢得老师的注意。电电必须读高中,考大学。她没有别的选择。

一件喜事是,初三的时候,电电的爸爸刑满释放回家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电电说见到爸爸那天她搂着他的脖子转了好几个圈,不想撒手啊高兴得要疯了。

爸爸回家之后重点抓两件事,一件当然是家里的经济建设,另一件就是女儿的学业前途。仗着自己广阔的朋友关系,电电爸开始做生意,让母女俩过上好日子。但是他更注意女儿的朋友。他当然很快就知道了女儿“早恋”的事,对电电妈大发了一通脾气:“我不是让你管好女儿吗,你怎么能让她跟那种混混在一起?”

电电和张贺斌六年朝夕相处,第一次出现了危机。

好在,那个时候,电电爸把更多精力放在做生意上,而且张贺斌上技校,神出鬼没的,出现时间不固定,电电爸就是想干涉他俩也比较费劲儿。所以,电电和张贺斌的约会不再像往常那样明目张胆,而是转向地下。通常是电电下晚自习之后,张贺斌就在学校门口等她,把她送回家,但是不敢进她家门。电电永远忘不了,放学回家那条黑漆漆的马路是她最流连忘返的天堂,下过大雪之后的路面都是冰,滑溜溜的,一不留神就摔跤,更别提骑自行车了。她和张贺斌各自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舍不得骑,因为骑车很快就会到家,在一起的时间就太短了。只好以怕摔跟头为名故意推着车走,两个车把几乎挨在一起。零下十几度啊,戴着手套连手都不能拉,可是即便隔着又笨又厚的大手套,他在她的后脑勺上轻拍一下,她也会幸福得冒泡泡。

“小傻瓜,快回家吧。”

“你才傻瓜呢。”

“好,我傻瓜。快回家吧,太冷了。”

“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你先上楼我再走。”

“不,你先走。”

“听话,你先上楼。”

“你先。”

“你先。”

“我爸来了!”

“啊啊啊,那,我先走了啊!”

来年夏天,电电考上了重点高中。

张贺斌送给电电的升学礼物是一个纹身。说来也怪,他从小就是不良少年,纹身这种事儿竟然没有去凑热闹,身上除了一小块胎记,完全没有龙啊凤啊匕首之类的彩色大图。自从看了电影《甜蜜蜜》,电电总让张贺斌在身上纹一个米老鼠,张贺斌卜楞着脑袋说:“妈的,那么幼稚,有损形象”。电电上了重点高中,学习任务更重了,学校要求住校,但是电电的爸爸不同意,坚决让电电妈每晚晚自习之后接女儿放学,有时候他还亲自开车去接。这样一来,电电和张贺斌见面就更难了。

那时候,电电的学校是市里最好的中学,每个人恨不得都上清华北大,不但读书学习拼命,干啥都拼命,中午吃饭也一样,第四节课老师们都狠自觉地不拖堂,铃声一响就宣布下课,然后整个教学楼就像地震了要塌了一样轰隆隆想起来,千军万马拎着饭盒奔向学校的食堂。据说体育特长生那会儿特占优势,第一个冲进食堂到窗口买饭菜的总是他们。

就是在那样一个疯狂的中午,电电跟其他人一样,下课铃响了就拎着饭盒往外冲,不锈钢的勺子在不锈钢饭盒里叮当作响,可是她刚一冲到楼下,就看到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柳树底下,闲闲地叼着烟卷,眯着眼睛朝她的方向望。寸头短得几乎能够看到青青的头皮,衬衣白得在太阳底下几乎晃眼,眉眼衬托得更加英俊。他看到她拎着饭盒傻了吧唧地发呆,抬起手来懒洋洋地打招呼:“傻瓜,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虽然隔着很远,还隔着很多呜嚷呜嚷往前跑着去打饭的高材生,电电分明看到他露在白衬衣外面的手腕处多了一个纹身,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像一枚勋章。

电电问他怎么突然幼稚起来了弄个纹身在手腕上,张贺斌说:“想你了呗。”

电电说:“骗人,你都没纹我的名字。”

张贺斌就哈哈大笑:“你这最像你的名字啊,纹一条闪电照亮我们前进的光明大道。”

电电哈哈大笑追着他打。

没过多久,电电得了盲肠炎,开刀住院好一通遭罪。有电电爸守着,张贺斌又不敢去看她,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盼到她出院了,能上学了,每天中午他都跑去学校看她。学校大部分学生都住校,中午能回宿舍睡个午觉。电电没住校,又觉得中午回家太辛苦,只能在教室里趴在课桌上睡觉。张贺斌就坐在她旁边,伸出一条胳膊给她枕着,一动不动,看着她睡得小脸儿红扑扑口水直流,真希望日子就这么细水长流地过下去。

在电电的梦里,日子就会一直这么过下去,这完全不是梦境。但是张贺斌比她现实得多,他知道两个人以后会走上完全不一样的道路,那个曾经在早点摊上帮忙的假小子不会一直在这个小城市里吃苦受累,大把的好前程等着她。她会考上一个大城市的好大学,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会有一个温文尔雅的丈夫,而不是嫁给他这个技校毕业之后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小混混。这样看着她熟睡的机会不多,也许不会再有。

高三那年,电电跟爸妈商量,自己要考电影学院导演系。那时候电电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她爸爸跟人做生意,很忙很辛苦,但是让母女俩的生活质量提升了几个档次。一个粗人不懂得甜言蜜语,对家人好就是给钱。他进监狱好几年,媳妇没改嫁,还把闺女照顾得很好,他自觉亏欠她们太多,恨不得掏心掏肺。几乎所有电电的决定,她爸爸都是支持的,还不忘记追问一句“钱够花吗”。唯独两件事爸爸是坚决不同意的,第一件就是跟张贺斌谈恋爱,第二件就是考电影学院的导演系。电电爸认定,张贺斌和演艺圈虽然性质不同,但都不是好东西。他自己是混混,已经混过了半生,深知这种生活的艰苦和不确定性,他坚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再去混。所以,当电电提出自己要去报名参加电影学院的面试,电电爸非常果断地拒绝了,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电电血液里的冒险精神被极大激发出来,她跟爸爸大吵特吵,一定要去。电电爸急了就说:“不要逼我把你锁家里!”

小时候,电电一直都是爸爸的掌上明珠,虽然分开了几年,但是她一直觉得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是爸爸不但反对她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还反对她做心爱的事,她再也不想做乖乖女了。她找到张贺斌说:“如果你真喜欢我,就带我私奔吧。”

张贺斌自然是吓了一跳,问清楚原委之后,他想了想,说:“你爸爸说得对。”

电电当即发飙:“对个屁!我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要是真心的,就带我去北京。不管怎样我都得去考一次,就算考不上我也认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张贺斌当然知道她的脾气,虽然有他照顾着乍一看像个柔弱的小女生,但是真犯起脾气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住,她既然说了想去考导演系,那就是一定要去,要是他不跟着,万一她自己跑过去,那该多危险。电电爸固然是为女儿好,但对于这个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女儿还是不够了解。想了半天,张贺斌点头说:“好,我陪你去。”

那时候张贺斌已经技校毕业。他读的专业是计算机,听起来挺高端,因为那时候电脑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普及,别说到处宽带WIFI的了,就是连个拨号上网听起来都狠牛逼,一般家庭里还没有电脑呢,即便有也是笨重的386,显示器带个大屁股,显示屏像个鼓出来的球。张贺斌报考的时候当然不知道以后电脑会成为那么普及的东西,他只是觉得这玩意儿新鲜,胡乱学学呗。没想到走到狗屎运,毕业的时候还成了挺好的专业。那时候听人说起北京中关村卖电脑特别挣钱,张贺斌也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和电电之间存在巨大差距,也会有来自家庭的巨大阻力,但是,毕竟年轻,谁心里不长草,不期待未来会更好呢?

电电人小鬼大,有了张贺斌撑腰更是胆子大。她跟本校毕业的一个考上电影学院的师兄取得联系,要来了新的招生简章,按照上面写的报名方法开始周密准备。一切都是秘密进行,表面看上去她还是踏踏实实读书的。要不怎么说粗人,电电爸看闺女不再吵闹,以为是怕了他,便不再严密监视,还乐呵呵地给了她一大笔零花钱。电电妈还嗔怪了一句:“她还上学呢,每天放学按时回家,你给她那么多钱做什么!”电电爸说:“姑娘大了,自己愿意买点儿什么就买点儿什么。”电电嘴上抹蜜把爸爸哄得高兴,连着以前攒下的零花钱都放在一起,两眼放光等着去北京交报名费参加考试。

张贺斌那边自然也做了一些准备。他技校毕业了还没正式工作,他家境不太好,他爸爸身体不好,一直就没有正式工作,全靠他妈妈在一个半死不活的国营企业拿点儿死工资。张贺斌找其他小伙伴东拼西凑弄了点儿钱来,无论如何要带着电电去一次北京。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考上的,但是既然她想试试,他愿意陪着她,这就是他能够带给她的最大安慰了。

比起钱方面的准备,时间这件事就难多了。从老家到北京再考试再回去,满打满算都要一个星期,弄不好还不够。想让一个高中生人间蒸发一周,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电电和张贺斌俩人商量半天都没个准主意,瞒老师么可能还稍微简单些,可是家长要怎么瞒啊,电电不能不回家啊。

该着凑巧,电电的爸爸要到外地出差,刚好就是电电去面试的日子。电电决定,在学校呢就骗老师说自己家里有事请两天假,在家里呢就跟妈妈说好姐妹某某某家爸妈去外地进货了,她去作伴。某某某是她的闺蜜,初中起就认识,父母一起做生意,确实有时候会去外地,以前电电去过她家过夜。电电特意跟闺蜜打好了招呼帮着一起撒谎。那个年纪的孩子很少把事情往坏处想,甚至觉得“私奔”这种事儿真伟大偷偷跑出家门儿还去那么远的地儿多刺激啊恨不得自己也参与其中才好呢,帮着撒谎当然不成问题。

计划好了之后,电电和张贺斌真就这么干了。

一切天衣无缝,张贺斌订好了火车票,俩人真的就背着简单的包赤手空拳去了北京,帮电电圆那个不切实际的导演梦。

后来的电电参加过国内国外各种旅行,坐车坐船坐飞机,没少到处跑,但是再没有过那样幸福的体验。车窗外面是千里冰封,皑皑白雪,转过脸来却能看到最心爱的男孩热腾腾的脸。那时候的孩子就是孩子,没有电视和网络的启蒙,男欢女爱方面单纯得近乎愚蠢,虽说张贺斌总以小混混自居,男女关系方面却把持得紧。他不想让电电早早背上一个坏名声,在那个人口素质普遍不高的北方小城,人们有无数种难听的语言抹黑一个跟小混混谈恋爱的少女。他们之间清白无碍,但是总会有人认定她已经堕落得千疮百孔。曾经有他们共同的好友起哄:“你们都老夫老妻了,还装什么假正经啊!”电电就很严肃地问:“什么意思?”问问题的人被张贺斌揍一耳光,悻悻答道:“好吧,你有种,你柏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