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许回头(第2页)
“你来之前,项勇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手术。因为手术风险很大,结果谁都说不准,即使手术成功了,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和后遗症,很难恢复到手术前的状态。他说,他是霸王转世,如果不能骄傲地活着,他宁可去死。可是,你来了,他的骄傲就放下了,他觉得再苦也得活下去,为你。”贝西西努力忍下眼泪,“对不起,墨惜,大哥他是迫不得已,让你面对这个艰难的选择。我们全家都感谢你。”
墨惜只觉心头空落:“都是我不好,太胆小,太鸵鸟,一直不敢爱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有勇气站出来。我欠项勇的太多了。”
贝西西深吸了一口气,哈地笑了一声:“说实话,墨惜,我问过我们家老三,这么爱得死去活来的,值得吗,好看的姑娘遍地都是,没有虞墨惜,有千万个张墨惜李墨惜呢。可是我们家老三说了,爱情这回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这臭小子,谈一次恋爱都谈成哲人了,言情小说恶补几百本,就想哄你说,我愿意。”
虞墨惜把头扭向窗外,眼泪像两行热热的蚂蚁爬下来,淌到下巴,滴到胸前,心中默念,我是个愚钝的傻子,他是个顽固的傻子,如果傻人有傻福,老天爷,请你成全我们好不好,无论他手术结果怎样,无论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陪着他,照顾他,一辈子。
快到黄昏的时候,贝西西接到项越的电话,说,项家父母到了,要见墨惜。
项勇正在病房里睡着。他已经好几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很不利于手术。他怕老人太过担心,只好老老实实地闭眼睡觉。
墨惜到病房的时候,他忽然醒了,又是那样一脸惊恐的神色,看了她好一会儿,有些恍惚地说:“你怎么还没走,我不是让你快走吗?”
墨惜向项家父母问了好,安慰项勇说:“好,你让我走,我就走。西西已经帮我办好所有手续了,我听你的,好好读书,在那边等你。”
他彻底清醒过来,由于小睡了一会儿,气色好很多,笑对爸妈说:“看看你们未来的三儿媳妇,漂亮又有本事,名校大才女呢,很快就去大伯那儿读研究生了。”又顽皮的晃晃手上的金戒指,“还是小富婆,送了我这么大一金戒指。”大半天的时间不见,他早上刚刮过的胡子好像又长出来了,鬓角下巴泛着青色,胡子拉碴显得憔悴,却笑得像个小孩子。
墨惜尽量微笑,笑得露出两个酒窝,抬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项勇的父母年纪都大了,千里迢迢从洛杉矶赶过来,脸上还有倦容,由于担心儿子的病情,那忧郁更添几分,看墨惜时倒是和蔼的。项妈妈握了握墨惜的手,反过来安慰她:“老三一直跟我们念叨你,还说要带你去美国看我们。没想到我们竟然是这样见了第一面。项越把事情都跟我们说了,我把他骂了一顿。墨惜,难为你了,这个难题不该交给你的。”
“阿姨,您别这么说。”墨惜一直忍着,不让自己有难过的情绪流露出来,一张口却只觉得鼻子发酸,只得死死撑住,“都是我不够细心,没把项勇照顾好。”
她扭头看他,他吐着舌头冲她做鬼脸。
项妈妈问贝西西:“墨惜出国留学的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我和大伯打过招呼了,随时都可以过去。她到那边可以先跟我住一段,等环境熟悉了,我再帮你租公寓。都包在我身上!”
“那就明天走吧。”项勇把半躺的身子坐直。他不能乱动,会头晕,所以慢慢地坐起来,声音很无力,“墨惜,你明天走吧,我送你去机场。我让章轲风陪你过去,中途要转机呢,入学还有乱七八糟的各种手续。贝西西有时候重色轻友,我怕她跟帅哥搭讪就把你给忘了。章轲风更靠谱点儿。我上午已经跟他交代过了。把你交给他,我才放心。”
墨惜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掉眼泪,她怕项勇难过,又怕把项勇父母惹哭。两位老人眼睛都是红的,肯定已经伤心到极点。她只能点头,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就那样缩在地板上,缩到尘埃底下——却是再不可能开出花来,她的眼泪都给了他,她已快要枯萎。
后来是项勇的父亲先开口,已经退休的老将军郑重地跟墨惜握了握手说:“孩子,我们约了院长和主刀医生吃晚饭,你就不要过来了,你陪项勇说说话吧。”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病房的时候,墨惜突然就有些失控,拉着项勇的手泣不成声:“别让我走,好不好,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你不是说怕黑吗,我陪你,一直陪着你。我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你呢。”
“那就现在告诉我吧。”他慢慢躺下去,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我好困呀,特别想睡觉,特别想。”
“你别睡。别睡。”她蹲在床前,拉住他的手,几乎是在哀求。
“好,我不睡,我们吃东西,苏阿姨炖了排骨藕汤,很快就送来了。今早在太湖边挖出来的藕,想想就好吃。你还没喝过苏阿姨炖的藕汤呢,特别好喝,给我人参果我都不换。”
那藕汤真的很鲜美,项勇喝了好几碗,吃了好多藕。墨惜却一口都吃不下,藕断了,丝都连着,浸在汤里还牵牵连连的,无论如何都断不开。项勇像小孩子似的吃得开心,喊着“好过瘾”,印堂发亮,鼻洼鬓角都有汗,吃饱了直接就想躺下睡觉。
他说,他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墨惜就拉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看他沉沉睡过去。她很害怕,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医生说过,由于子弹压迫血管越来越严重,他会表现得嗜睡、精神不振,手术进行得越晚,危险就越大。
他睡着的样子憨憨的,天然无害,就像一头温顺的小兽。长长的睫毛不时地抖动一下,大概是在做梦。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几缕额发服帖地垂到额前,隐隐遮住了右侧眉峰的伤疤。那是那颗跳弹留下的印记。它从项勇的眼眶处跳进了头颅,他笑说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却不料终究是那枚子弹把他推向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把他从幸福的云层活生生推落下来。
病房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墨惜就坐在这样的安静里,看着窗子外面的天空从昏黄变黑,直到彻底黑透。宽敞的单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项勇一直握着她的手,睡得很香。
快九点钟的时候,贝西西蹑手蹑脚进来。轻微的声响中,项勇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冲墨惜笑了:“吃饱就睡,我成了猪了。”
“有没有梦见我?”墨惜笑。她和他手拉手,一动不动,保持一个姿势太长时间,胳膊都僵了,腰背也开始酸痛,却不想松开。
“梦见了太虚幻境!”他的笑容懒懒的,显得无力,却还是去不掉那坏坏的腔调。
贝西西低声对项勇说:“我让叔和婶子回家歇着了,明天再来看你。”
项勇轻声叹气:“我真是不孝啊。让老人跟着担心。我爷爷奶奶是不是也知道了?”
“还没敢跟他们说,叔和婶子说回国来见儿媳妇。”贝西西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过,我爷爷知道了。老爷子在书房里坐了一天,写了一天的毛笔字。他明天过来看你。”
“呵呵,小时候,我捅了娄子,舅爷爷就把我摁凳子上鸡毛掸子抽屁股。我嘴硬啊,不求饶,不认错,要不是苏阿姨劝着,鸡毛掸子都要打折了。不过,我知道,老爷子是想着玉不琢不成器。现在,我挺想让他再揍我一顿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项勇喃喃地说着,意识到墨惜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他笑着改口说,“让老人家留着力气打我儿子吧。”
三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但是病房实在太安静了,再轻微的响动都好似惊天动地。查房的小护士敲门进来问:“今晚留陪床吗?”
“我留下。”墨惜抢着说,然后又问项勇,“我再陪你一晚,好不好?”
项勇笑得很疲倦,一只手攥拳在额头上轻轻垂了两下,说:“你回家吧。把东西收拾一下,明天跟房东把房子退了,就让西西陪你去美国吧。我去机场送你。把你送走,我就去做手术。医生说我不能再等了。我也不想拖着了,要不大家都悬着心。”
“我就再陪你一个晚上,好不好?我听你的,明天走。让我再陪你一个晚上。”
他轻轻抹掉她睫毛上的泪珠:“又说傻话,你得陪我后半辈子呢。我那大庭广众的求婚不能白求啊,搭上一枚军功章,还有一件贵得舍不得穿的衬衣。”
“好,”她笑,“是我傻。让傻瓜先占你一晚上便宜,行不行?我不放心你和小护士单独在这里。”
他被她逗笑,没再拒绝。
病床很宽大,足够躺下两个人——或者说,一个半更合适。墨惜一直抱着项勇,把头埋在他胸前,听他平稳安详的呼吸,和强健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让她觉着安心,这样有力的心跳,不会停下来的,绝对不会。
项勇没再睡觉,精神似乎很好,零零碎碎叮嘱些出国的事,让她记得拿好证件,还嘱咐说不要带太多行李衣服书籍什么的,托运起来太麻烦,他已经帮她开了账户存了钱,需要什么买什么。他很心疼似的说:“美刀啊,存的都是美刀啊。我爹妈娶儿媳妇的钱都存进去了。高兴吧财迷!”
她把眼睛闭得发疼,重重点头说:“你真是最大方的金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