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去来兮(第3页)
她不看他,转过身去打鸡蛋。“成天就没别的话,要死要活的。”
“嘿嘿,无所谓,我福大命大!”
他晃来晃去,说是要帮忙,却只是捣乱,墨惜让他打鸡蛋,他说那是炊事班才做的事,晾着两只手只在旁边左指挥右指挥。墨惜忍无可忍,挥舞锅铲把他撵出厨房。
蛋糕顺利进了烤箱,墨惜又去顶楼的阳光房采摘蔬菜。
那也是苏阿姨的一个壮举,她看了《舌尖上的中国》受到启发,硬是把小别墅楼顶的露台改造成了玻璃顶子的“温室”,自种蔬菜。项勇当时跟苏阿姨打赌说:“这么种什么都长不出来。”他还拿出一块正宗的“汉八刀”来做赌注。苏阿姨笑呵呵地说:“好,我跟你赌,我小孙女正缺这么个玩具。”后来,苏阿姨的小孙女就有了那样一个低调奢华的玩具。苏阿姨原本还想养两只下蛋老母鸡的,项勇坚决不同意。“下一步就该养牛挤牛奶了吧?苏阿姨,我的亲大姨妈,您甭折腾了!”看着三少爷把大姨妈都急出来了,苏阿姨才打消了那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念头。
墨惜摘了几个西红柿,几条小黄瓜,两根苦瓜,又摘了些扁豆,拔了一头蒜,回到厨房时,新稻米的香味儿已经蒸出来了,蛋糕的香气也暖烘烘地扑面而来。焖扁豆,西红柿炒蛋,蒜泥拍黄瓜,苦瓜蘸酱,自家种的蔬菜果然馨香四溢。
蛋糕出炉了,形状规整,软硬适中,抹上奶油之后跟店里卖的的定制蛋糕相差无几。墨惜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一个人围着围裙在厨房转来转去,就像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兴致盎然。冰箱里有什锦罐头,墨惜捞了些凤梨片和樱桃出来,简单装饰了一下蛋糕四周。她又找到苏阿姨自制的草莓酱,倒进纸卷儿里,想了想,在蛋糕上挤出几个字。
成了!虽然不是生日蛋糕,却是她送给项勇的一份心意。她把它小心翼翼托在手上出了厨房,看他项小三再敢小瞧她!
她就那样托着刚刚做好的蛋糕,看到了落地窗前的项勇。
客厅的冷气开得很足,项勇披了件旧军装,肩上已经没有军衔,他的侧脸朝向她,正站在那块钢化玻璃蒙起来的军用地图上,把整个江山都踩在了脚下。电视还开着,新一集《亮剑》刚刚开始,高昂嘹亮的前奏正大声响着。项勇却没有看。
他的嘴角叼着雪茄,一定是很久没吸了,已经熄灭。他就那样咬着雪茄,像是在坏笑,带着一股邪气,眼神却是安静温柔的,看着手里的口琴。金属的盖板已经被擦得铮亮如新,翠绿色的音孔部分也认真擦拭过,泛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泽。
窗外,夏日阳光正强,透过落地窗照在项勇的身边四周,脚下钢化玻璃的反光,手中口琴盖板的反光,旁边一台老式落地大挂钟的反光,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线把他封锁在一个强光交织成的网络里,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他的脸显得暧昧不明。
但是,墨惜看到,他拿掉嘴角的雪茄,指尖沿着口琴的边缘轻轻抚摸了一周,极其轻柔,仿佛在抚摸什么极为贵重极易破损的东西,然后,笑了。
他笑得很天真,很单纯,很干净,眉目都舒展开来,斜飞的剑眉没了戾气,仿佛脚下踩的不是万里江山,手上捧的也不是贵得离谱的口琴。他在那明亮耀眼的光线里头,安静满足地笑,不是高高在上的霸王,也不是征战沙场的猛士,只是一个自在享受美好时光的盛年男子,心有欢喜,眼波流转,如父亲,像兄长,似情人。
片刻之后,他把口琴放到嘴边,轻声吹响了一个调子。
那样老旧的调子。最熟悉不过的调子。
如果那天他不喊她一起去古玩市场,他就不会在一堆破铜烂铁中翻出那只装在红盒子里的口琴。如果那天她不陪他一起去古玩市场,她不会知道他喜爱这只口琴。如果她不买下这只口琴,如果她今天没有把口琴送给他,如果这一秒她不捧着蛋糕出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以为,太过老旧的时光,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小段,不经意就溜走了。她以为,太过美好的东西,消逝了就不会再重现。她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够如此轻易把它打捞起来。
他就站在那明亮耀眼的光线里头,轻声奏响了那个老旧的旋律。
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她还是清清楚楚听到了那个旋律,脑中响起来了那首歌。
“我心只有一个人,才能明了这一切,遥远的思念堆积在眼前。也许只有一个人,才能改变这一切,前世的思念,今生今世来了结。”
他是谁?她在哪里见过他?难道真的是前世?
也许是光线太过明亮耀眼,也许是泪眼太过迷蒙,她再分不清幻觉和真相。她的手里还捧着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蛋糕。她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动了那光线里的人,怕他会随着光波的粒子突然消失,穿越到某个老旧的年代里去,又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几滴泪滴到香甜的蛋糕上面,打湿了那几个鲜红的字:遇到你,真好。
他还是被惊动了,像是能够听到眼泪落下的声音一样,转过头来看她。
“笨蛋,你怎么又哭了?”他快步走到他近前,抬手帮她拭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有这么帅的项勇陪着你,有这么香的蛋糕吃,还哭。”
她破涕为笑,看一眼挂钟时间,居然已经快两点钟了。
“等急了吧,对不起啊,太晚了。”
他无声地笑,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晚。”说完又低头看蛋糕上面的字,用手指头抠了一块奶油下来塞到嘴里,“能够遇到,就不算晚。”
一小块奶油沾在他的嘴角,就像个不会吃蛋糕的小孩子。墨惜被他的样子逗笑,一只手托着蛋糕,另一只手帮他轻轻抹了一下嘴角,却被他一把捉住。他的视线小小俯视她。“墨惜,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是你给我做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他隔着小小的奶油蛋糕,俯身吻住她。眼泪是咸的,蛋糕是甜的。那样甜,却还是想流泪。他把蛋糕接过去,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把她拉进怀里,深深吻住。他吻得太急,太霸道,她不能呼吸,身体里全部的氧气都被他掠夺走,他还是不满意,就像要讨回一大笔债,把前世今生的旧债讨回来。她两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不知是反抗,还是顺从,她完全没有意识,只是那样死死攥住他的军装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些咸涩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抵住她的额头呢喃:“爱哭鬼,再哭,就罚你把整个蛋糕都吃掉,变成两百斤的大肥鱼!”
她被他逗笑了,说:“我要控告你,虐待珍稀鱼类。你见过会流泪的鱼吗?”
他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坏笑。“流泪的鱼我没见过。不过,再不开饭,我就要吃鱼了。”
她擦干眼泪,老老实实伺候金主儿开饭。
门锁一响,苏阿姨开门进来。“哟,墨惜在呢,早知道我就不着急回来了。老爷子担心项勇自己在家不好好吃饭,一定让我赶着回来。”
项勇老大不情愿地说:“苏阿姨,您回去吧,我有鱼吃。”
“吃什么鱼?”苏阿姨一阵紧张,“告诉你们啊,不要在外面乱买水产品吃,现在外面的鱼啊肉啊的都不新鲜,连海鱼都有核辐射,河鱼更不干净。想吃鱼好办,回头我让后勤送来。”
“不用不用,我这儿有珍稀鱼类。”
墨惜笑着拿筷子打他,他灵活躲开。她又在桌子底下踢他,却被他的一双腿用力夹住,“今天晚上不许走了啊,我要吃鱼。”他笑得调皮而狡黠,腿上用了很大的力气,看来膝盖的伤确实好了。墨惜脸上的笑容却硬硬地僵住。人说,情不知缘起,一往而深。为什么,她对那“缘起”一清二楚,转来转去,她总会遭遇那个最初的起点。
苏阿姨连夸墨惜的厨艺好,虽然已经吃过了午饭,还是像哄小孩子似的陪着他们两个吃了几口。饭后,墨惜要帮苏阿姨收拾残席,项勇说:“你别管了,跟我出去一趟。”墨惜问他要去哪里。他说:“家里老奶奶过大寿,要去珠宝城买个礼物,跟那边经理约好了下午过去。”
“你是未来的孙媳妇啊,这事儿得主动点儿。”项勇斜着眼睛笑。他的眼睛真的有一点像狼眼,聚光而专注,笑起来的时候透出点儿邪气,总让人摸不透。
自从项小三被车撞到腿,他的悍马座驾就一直由司机来开。墨惜很不适应这样和他一同坐在后座上,这总让她想到前些天和章轲风坐在一起的情形。糊里糊涂被他定位成“孙媳妇”,她不知该怎样拒绝和解释。她试着转移话题,问项勇,钱包是在哪里找到的。项勇答非所问:“少了什么东西没?”墨惜想到了她和章轲风的那张合影,摇了摇头。与照片无关。她早已把他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珠宝店的经理很亲切。当然,那种亲切是对大主顾的亲切。墨惜搞不清楚项小三为什么与珠宝店经理打得火热,后来才听明白,他的表姐、珠宝设计师贝西西的好多大作都在这里卖,展示柜里最璀璨的一枚鸽血红的胸针已经飙升到了七位数,贝西西却只做陈列展示,不愿出手。从来只有老板哄着客户让他掏钱买东西,这回,是老板哄着客户为了让人家点头卖东西。
项勇征求墨惜的意见,送什么给奶奶。墨惜哪里见过项勇的奶奶,照片都没见着一张,只知道他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在国外和他哥哥嫂子同住。她想着,狗血剧里,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貌似都是穿着老裁缝铺子定制的旗袍围着藏羚羊羊绒的披肩,脖子上少不了一大串翡翠或者珍珠的项链,就指着一串珍珠项链对项勇说:“这个不错吧,很富贵,也很圆满,老人应该喜欢这个。”
经理大赞:“虞小姐有眼力,这可是真正东海打捞来的海珍珠一颗一颗串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