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回 半脸(第1页)
看书阁『wWw.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五个搜龙人在城外埋伏了一天,都没见到什么动静。
连贝宝星都以为孛花会跟徐超和玉哇失借兵,然后一早出城来追杀阿武乱。但人家却无声无息,非常沉得住气。
从龙脂玉上面的龙光来看,孛花还在城里。
但他为什么自己的军团全军覆没也无动于衷?
难道不想报仇吗?
“我难道不想报仇吗?”
端坐在黑石板砌成的、以镶金装饰的万安宫正殿里的孛花,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黄金面具,一股难闻的腐烂气息立刻弥漫在整个大殿里。
徐超和玉哇失素知少年驸马以容貌俊美著称,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征荣战争后要戴起这黄金面具,把漂亮的脸蛋完全遮起来,并且再没见他拿下来过。
而现在,他们看到一张跟印象中截然不同的面孔。
两人眼睛圆睁,嘴巴傻开地看着这张恐怖的脸,一口口水卡在喉咙不敢咽,只能屏住气息,尽量不泄漏出自己的情绪反应,一点点再小的反应也不行,深怕任何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就要刺伤眼前这命运悲催的男人。
曾经的美少年。
徐超和玉哇失都是兀军里悍将中的悍将,战场上见过无数的尸体,无数扭曲的、残缺的、丑恶的、腐烂的面孔,但从未想过这种毫无生气的脸,能挂在一个鲜活炽热的躯体上,用以表达情感,或者供大家识认。
然而这两样脸部的基本功能功能,这张脸的主人可能都已经都没办法再做到了。
这张脸,至少是左边的半张脸,皮肉已经完全发黑、萎缩,而且脸上几处发肿的地方不时流出浓汁,在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眼窝到太阳穴的整块头骨坍塌凹陷,眼皮因为腐烂了而退缩,盖不住那颗圆滚滚的、黑白分明的、上下左右灵活转动的眼珠。鼻子,如果不是因为断过而肿胀起一道肉瘤般的包骨,那原是一个极英挺极好看的鼻子。而之前美丽的嘴巴,现在可能成为最恐怖的地方——左边的牙齿都粉碎了,所以用狼的犬齿和鹿的臼齿,做了一个半边嘴的牙骨套。套在嘴唇已经腐朽消失的裸露牙龈上,既类兽又微像人,看似骷髅却能活动。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左脸旁边——右脸,却丝毫无损,生气勃勃,依然像所有人记忆中那般英俊;但因为长期承受这样的苦楚,看起来也已经比他实际年龄要老了许多,完全不是从前那年少、甚至有些稚嫩的样子,倒像个三十几岁的人了。或许有人会为此替他庆幸——还保留了半边俊美如昔的脸孔,然而这半脸愈是完整英俊,却愈残忍地对比出另外那半张脸的丑恶与诡异。
即使是深恨着孛花的徐超,也开始有点同情眼前这个仇人了。很难想像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曾经这么年轻英俊的人,是如何忍受让这鬼怪般的半脸挂在自己的颜颅外面?难怪他要用雕刻着自己原貌的黄金面具,将整张脸全盖起来,好记得起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这脸今天变成这样,虽然不能完全算在阿武乱的帐上,但跟他也绝对脱不了关系。”孛花指着自己不堪入目、发黑的半脸,语气里充满无限的愤恨和杀意。但他并不打算跟这两个人详谈自己受伤的细节,只是要让他们知道他复仇的决心。“这贼害我至此,居然还来灭了我的马兵团…整个马兵团!仇,肯定是要报的。但是,我的脸…这张脸!”说到这里,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显得有点激动。没有眼皮遮盖的圆球般的左眼忽然湿润起来,滚下两滴泪水。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部将面前掉泪,孛花右半边的白脸忽然涨红,益发愤怒了。“这张脸!这张脸!一辈子就这样了,如此深恨,真是手刃他千百遍也不能解…所以,别再问我为何不出城寻这贼人,也别再问我为何不报仇。”他停了一下,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绪,那颗圆滚滚的鬼眼扫过徐超和玉哇失两人目瞪口呆的脸孔,确定他们已经看够了,便把黄金面具重新戴回脸上。
“他已经杀了两个『龙念八纛儿』,抢到了金靴和金弓;之前还抢了我的马,夺了马甲…而且,我看过他脖子上挂个奇怪的东西,能射光,那光会直指我的金甲…你们也记得吧?大战前,咱跟着丞相巡视战场,那光就从对岸的敌阵射过来,照在我的铠甲和蔑儿干的弓上。…如果他能靠这样找到我们,那么…巴不该或许也是这样被他找到的。”虽然看不到脸孔,但从渐渐放慢的语速可以知道他正一边说话一边思索着。“所以…巴不该和蔑儿干的死,都不是偶然。他刻意找上了门,分别把他们干掉。现在,他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同为『龙念八纛儿』之一的我了。”
“是啊,阿武乱是说过要杀您,还到处在找您呢。”玉哇失用讨好的口吻重复说了一次,仿佛为驸马爷提供了一条价值非凡的线索。
“不奇怪。他的马甲是从我这抢走的,跟我身上的人甲原是一整套。如果我是他,肯定也想连人甲一并取了。只是想不透的是,要取甲,冲我来好了,正正当当决一胜负,谁赢甲谁拿走。为何要下重手,把我人马全杀了?”
孛花的确不明白阿武乱对他的深仇大恨。
去年夏天烧杀奸掠下梅堡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抓住的那名女子就是阿武乱的妻子。这种事他干多了,也早忘了,压根没想到这两件事会有关系。更不知道自己是八个“龙念八纛儿”里,阿武乱最痛恨的一个人。
“阿武乱,不过就是一个无脑狂人吗?您也不必费心猜想他为何杀您的马兵了,狂人做事哪有道理可循?真想知道的话,依末将之见,不如您亲率大军,出城捉人,把这厮活逮回来,下点苦刑,直接打到他招,不更简单么?”徐超接着孛花的话,又开始怂恿他。“驸马大人的刀法名震天下,加上无敌宝甲护体,阿武乱就算有金靴金弓也伤您不得。叛军现在全撤了,没人帮他,草原上空荡荡的根本无处可躲,咱明早便出城寻他,派兵往附近森林、寺院、靺古包一搜,人就出来了。”
“徐大人,您是怎么了?整天要我出城?”孛花不断被徐超催促着出战,颇不耐烦,声音里隐约透出了怒意。“这贼拿了蔑儿干的弓,千步内可把人射穿。而且还有个能发光的宝贝,我人到哪,光就照到哪。现在出去岂不送死?要说急,他比我更急。不必出城,只要在城里设好伏兵,等他自己上门即可。”
“但是,您也知道,这个家伙脚上穿着巴不该大人的金靴,手里拿着蔑儿干大人的金弓…”玉哇失抑制不了自己对城外那金种武士的忧虑。他用与自己高大身躯不成比例的细小声音吞吞吐吐说:“这哈剌和林的城墙本就不算高,穿了金靴一跳就进来;而咱伏兵再多,陷阱再厉害,金弓一射,也就全没了。北门的马市就是这样啊,一晚上就被整个夷平…您一身金甲不怕他,但其他的人呢?顶不住的…毕竟,阿武乱已经不是寻常人了…或许…他就是传说中的…呃…那个…”
“你想说…龙念速烈士?放屁!”孛花怒了。虽然黄金面具覆盖着脸,徐超和玉哇失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右脸嘴边的肌肉因为怒气、恐惧和兴奋,正微微抽搐,不自然地跳动着。“他其实就一个南人毛贼,运气好,夺了几件宝贝而已。玉哇失大人对这南人似乎特别害怕…呵呵,著名的阿速勇士,难道就这点出息?看来草原上那一抢,把您的胆子也一并抢走了?”
玉哇失听驸马如此讽刺他,知道自己被阿武乱抢剑的事情已经传开,深觉受辱,毛茸茸的苍白大脸迅速涨红,低头不语。
“对付阿武乱,光靠胆量是不够的。”看玉哇失那副羞愤的模样,徐超都有点同情他了。“驸马大人既然不愿出城寻战,敢问待在城内诱敌,可有致胜之策?”
“金弓金靴不是凡物,自然不能用凡人的手段来对付。幸好,跟他有仇的不只我一个。”孛花神秘地一笑。“有我这母舅在,该怕的人应该会是阿武乱了。”
“母舅?啊?”徐超和玉哇失互相看了一眼。这里就只有他们三人,整个大殿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任何的人,实在听不懂驸马在说什么,于是徐超又补问了一句:“谁?”
“祖必流士,你出来吧。”孛花斜着头往后看,喊了一声,仿佛后面有人似的。
如果说孛花的黄金面具下那半张丧尸脸是他们这辈子看过最恐怖的东西,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则是超越恐怖,到了任凭他们绞尽脑汁,也无法想像的地步——从下巴的山羊胡开始,巨大的鹰钩鼻,卷曲的黑色长发,一直到整张削瘦的、灰白色的两颊上各有一个漩涡般深孔的波斯人面孔,就这么在孛花身后的空气中出现了。
徐超和玉哇失两人都以为自己眼花了,以为看到什么幻觉。直到互相交换了惊恐的眼神,才知道这张脸是此时此刻确实存在这个空间里的。
那张漂浮在空气中的脸上,两片满是皱褶的灰色眼皮慢慢张开,露出了眼白占了大部分的眼睛,又圆又小的两颗灰绿色眼珠往下一滚,冷冷地盯着徐超和玉哇失看。三撇抹过了尸油的长胡须,看来翘挺而油亮,并且动了起来,因为胡须当中的嘴巴开始说话了。
“两位大人,请容敝人自我介绍。我是来自波斯呼罗珊的死灵法师,孛花爷的舅舅,也是他最谦卑的仆人——祖必流士。”
虽是靺古话,却带着浓郁的西域腔;瘦骨嶙峋的大手同时在山羊胡子下面出现,两掌往外一翻,突然间整个人赫然闪现。他穿着一袭深绿色的亮面丝绸法师长袍,外面裹着一件绣着星宿图案的黑色大斗篷。徐超和玉哇失呆望着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不只是孛花大人的脸,”祖必流士指着自己脸颊两侧深陷的箭孔。“这两窟窿的帐,也要记在这个阿武乱头上。”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