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人路人(第3页)
“项勇,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才来。”墨惜只怕下一秒自己真的会晕倒,于是出于本能紧紧抓住项勇的衣襟。这样的时刻,她只能抓住他,仿佛他是救命稻草。
项勇并不理她,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楚。“章轲风,既然认怂当了逃兵,就不要再跟我较量。这是我女人,你离她远点儿。”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墨惜不得而知。事实上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麻,没有任何分析和思考能力。她也没有勇气转回身去,看章轲风是怎样的表情。她只是用尽力气攥着项勇的衣襟,攥得指甲发痛。露台上的人不多,也许在看他们,也许并没有看他们。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年轻食客罢了,上来喝咖啡乘凉,说些不关痛痒的话,然后离开。
离开。尽快离开。
“项勇,带我走。”她让他带她走,自己却是先迈开腿,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连通露台和大厅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旋转门。端午节到了,酒店为了应景,在那非常西式的巨大落地玻璃门旁边贴了碧绿的艾叶和菖蒲。她一步三摇地往前走,挣扎着不让自己倒下,不让自己回头看。她只顾着避开那绿色的叶子,却一头撞在透明的没有一丝灰尘的玻璃上。随着闷闷的一声响,她撞得头晕眼花,头痛不已。
没有关系,这点痛算什么,比这更惨烈的碰撞她不是没经历过,绕开就是了。只要进了那扇旋转门,离开这个旧爱重逢的露台,进到那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大厅里头,她就可以藏在人群当中做回鸵鸟了。
说不定,这个露台原本就是虚幻的,是她出来透气时做的一场梦。身后的章轲风也是虚幻的,那不过是因为她在二十八楼朝下望了一眼产生的眩晕感。这夜色太美太温柔,让她在良辰美景之间如此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她像落水遇难的人急着爬上救生的木筏子,喊不出声,只把一双手急急地伸出去,迫切要推开旋转门进到大厅里。可是那旋转门竟也跟她做对,脚步和胳膊完全不配合,明明手臂在推门,脚步却跟不上,脚步迈出去了,门又推过了头。她像一只困在玻璃笼子里的囚鸟,拼命地折腾,拼命地想逃,就是出不去。
终于,有一只手伸过来,拉住那扇魔幻的旋转门。又有一只手拉住她,把她带入一派祥和的大厅里头。
“虞墨惜,你笨死得了,一扇破玻璃门都能把你拦住。我才懒得跟你这种笨蛋一起死呢。”睚眦必报。这种欠揍的腔调,只有一个人能说得出来。
她的三魂六魄终于归位。
怪了,有这一句骂,仿佛不那么难过了。真实的生活就是,在你头痛欲裂的时候,在你心如刀绞的时候,在你昏沉沉几乎站立不稳的时候,并没有一只温柔的手去抚摸你的脸,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病了。真实的生活就是,无论你多累多痛多难过,当老板的人都会板着脸说一句:“你怎么这么笨,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项勇把她带回了这种生活,把她骂醒了。
有了这样的顿悟,墨惜似乎勇敢了。她鼓足勇气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一个背影,章轲风的背影,他正朝着跟他们方向相反的包间走去,越走越远。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背影。从前,约会结束,都是他把她送回学校,看着她进了学校的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离开,急急地赶在集合之前回学院去。即便是在分手的时候,也是她把背影甩给他,狠狠地,把所有最珍贵的东西都甩给他,把自己的一颗心摔碎,像垃圾一样丢给他。直到今天她才体会到,看着心爱的人的背影一点点走远,竟然是那样痛。
“你这个笨蛋,往前走一步有那么难吗?”欠扁的人又发话了。
墨惜转回头来,看到项勇的脸。
徐缓缓在恶补言情小说的同时,总爱跟虞墨惜分享心得。有一次,她一只手握着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另一只手捧着一本书,一脸心痛如丧考妣地对墨惜说:“可叹这世间,美貌的侧脸多,专注的神情少。”
墨惜问她:“又看到什么虐海情深了,让你这么感慨万千的?”说着探头去看她手里的书,竟然是一本坊间流传的《结构工程师资格报考指南》。她认定这娃是看言情小说走火入魔了,拉开抽屉,拿出一颗枫糖,剥开糖纸塞到她嘴里,安抚地拍拍她的头,然后,开始回味她那句话。
专注的表情确实可爱。她很庆幸,自己有生之年拥有过那样一个专注的人。某天,在给项勇设计私人别墅的过程中,她遇到几个小问题,就在下班后请了几个同事吃饭向他们请教。公司楼下有家新开的小酒吧不错,他们都喜欢里面的蛋包饭和猪扒饭,就约在那里。吃了饭,问服务生要了一套叠叠乐,几个人一边摆弄游戏一边聊那个图纸。对于迷恋结构力学的工程师们来说,这个游戏是最有魅力的,公司茶水间、休息室到处都放着,方便大家随时随地大显身手。好多灵感由此而来。墨惜笑说:“真得谢谢你们,等这笔钱到手,我再请你们吃大餐。”正说着,项勇居然出现了。墨惜向大家介绍说这是咏祥地产的金主儿,项勇却没心思听他们聊图纸——即便是自己的别墅他也没心思听,倒是对桌子上的木条叠叠乐很感兴趣。
项勇玩心很重,墨惜问他如何找到这里,他也不说话,只催着大家快点儿动手。他那么专注,眉头使劲儿皱着,嘴唇线条绷得紧紧的,每次动手都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墨惜看着他,就想到了章轲风削菠萝皮。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她硬是联系到了一起。
墨惜喜欢吃菠萝,她经过精密计算,认为削好了皮的菠萝要比带皮的菠萝贵,所以就坚持买带皮的菠萝回去自己削皮。章轲风觉得那那种带锯齿的刀子太危险,坚决不让她碰,一定要亲自动手。他其实也是.头一遭干这种事,觉着新鲜,又想当成一门手艺去研究,所以削得格外认真,哪里要横切,哪里要竖切,力道要如何掌控。不过是削个水果皮,被他弄得像军事理论似的,都能写篇论文了。而墨惜的目光早就不在那个金灿灿的菠萝上,她只顾着看章轲风的眉眼。这个男人不是在冲锋陷阵,不是在浴血疆场,只不过是在为她做一件最普通的小事,为何她如此仰慕他、迷恋他?原来只是因为他专注的神情。
很多时候,恋人的魅力不在五官,而在表情。一颦一笑,一惊一怒,都是那样生动而鲜活。
墨惜心里想着章轲风,轮到她时,手一抖,想抽的木条没有抽出来,哗啦啦一声把搭得高高的积木弄倒了。
“虞墨惜,你琢磨什么呢,就知道搞破坏!”项勇猴急猴急地在那里吵吵。在座的几位同事也笑:“虞美人是高手,今天发挥失常哈!”墨惜就抱歉地笑。
项勇整理了残局,笑着看住她:“再来一次,肯定更好。”
她不知道是否所有的事都可以重来。至少,爱情不可以。
而今天,他又对她说:“往前走一步有那么难吗?”
往前走一步,好似容易,对于她来说,却是艰难无比。就像刚才撞上的那扇玻璃门,明明路就在前面,一片坦途就呈现在眼前,她却走不过去。看似很近,却是很远。只在一念之间,咫尺就会变成天涯。不需要千山万水,不需要沟沟坎坎,只是一面看似透明的玻璃,就足以制造出一片遥不可及。她撞得满头包也走不过去,只能忍着疼。
疼有疼的好处,疼痛让人清醒。所以,她在清醒之后,看定项勇那专注的神情,向他发问:“项勇,你为什么说章轲风是逃兵?”
“难道他不是逃兵吗?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脱下那身军装啊?!”项勇脸上浮现一个戏谑的表情。他不是在嘲笑章轲风,他是在嘲笑自己。他以为她终于想起了他,一个电话就风驰电掣地跑来见她,原来不过是个错觉。
“虞墨惜,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打听那个逃兵的事?”
“不是的,完全是巧合。”
是巧合吗?她自己也说不清。刚才肯定是急疯了,怎么能把项勇拉进这滩浑水里。他是她的谁?他不是小三,他是金主儿,只有他掏钱她干活的份儿,哪有她传唤他过来的道理?大概是乔楚的出现让她彻底慌了神。她万万想不到,千呼万唤才和章轲风重逢,一出现就有佳人相伴,虽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么多年了,他早该另觅佳偶了,当初是她一心一意要抛弃他,他当然应该重新开始新的爱情。可是,这事实太过迅疾地出现在她面前,就像一记闷棍狠狠把她打昏。看到他牵别人的手,她实在太痛了,她那么渴望有人分担她的痛,帮她解脱。项勇就出现了。他不是她的谁,是她把他错误地当成了谁。
虞墨惜想说:“对不起,项勇,我认错了你。”
可是,项勇已经不见了。他被气走了。这个晚上,她和两个再优秀不过的男人相遇,又看着他们先后离开。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头顶有光华闪烁的水晶灯,墙壁有大朵大朵金色牡丹花的壁纸,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人间四月天的锦绣繁华。而她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与回忆为敌,茕茕孑立。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