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回 夜林（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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靺古战士们都下了马，准备在森林里过夜。
从杭爱山上一路流下来的融化雪水，在斡鲁欢河北岸的低地上滋养出一片丰厚的森林。这片原始林里，全是干草原难得一见的巨大杉树。四万大军隐没在这些参天茂密的大树里，在愈来愈暗的天色掩护下，居然完全消失了。
这就是靺古军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方！
被靺古人修理过的各民族都以既吃惊又嫌恶的口气记载过草原战士们靠着难以入口的粗食就能撑过很长时间的本事。全世界或许只有靺古人，整支军队驻扎的时候可以不冒出一缕炊烟，如果刻意想要隐藏行踪的话，他们可以吃干奶酪、肉干、喝马奶甚至马血，根本不必生火煮食。
夜里，只要没有火光，就没有行踪。
这项特技让今晚的阿武乱眼界大开！
阿武部驻扎在大军的左翼，夹在主帅昔里吉的中军与宗王萨里蛮的部队之间。士兵们只用了片刻，便在岸边的森林里，熟练地把二十几个靺古包搭起来，安顿好马匹，算是各军中动作数一数二快的，昔里吉说拨给他的都是精锐，看来所言不假。把主要的活干完了，黑漆漆的树林间，那一百二十五名靺古士兵——包括陪他们走过戈壁沙漠的年轻战士们，正心情轻松地各自做着想做的事。大部分的人找了个地方舒适地坐下，把塞在牛膀胱袋里的干肉松一缕缕拉出来，放进装了河水的木碗里泡开来吃，但也有直接干嚼着吃的，然后几个人分着喝一袋马奶润喉。一小撮包在羔羊皮里的碎盐巴被视为珍品，大家慎重、爱惜而节俭地传递着用。吃饱的人有些坐成一圈，拿出磨石，一边聊天一边磨刀，或者磨箭镞，也有几个站着磨着枪尖。还有些人没怎么吃，早早裹着牛皮睡了，好多个靺古包已经听得到鼾声；但今晚天气晴朗，更多的人愿意躺到外头来，仰望着黑色杉树尖之间的漫天星斗入眠。在这个小小区域的正中央，百户阿武大人的营帐座落于一株高大松树下，黑漆漆的帐篷里坐着几个人，那是阿武乱、颜轻薰、贝宝星、银刹女与古夷。他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边啃着干奶块和羊肉干条，一边热烈讨论战局。
说到这群叛军的将领们，贝宝星只是摇头叹息。“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一仗可能要输的。”他低声地说：“我看靺古诸王里，就兀古带一个人看得清楚局势。身为主帅，昔里吉优柔寡断，什么也不能决断，全听脱脱木儿的，而他那个表弟却又是一个十足的大草包！”
“昔里吉王爷也很为难吧？”古夷的声音很无奈。“这里的四万三千人有一半以上是跟着脱脱木儿王爷来的。他不高兴，这支军队就要散伙。你说昔里吉王爷能不伤脑筋吗？”
“那我们怎么办？你们去要劝劝他们嘛！”黑暗中传来银刹女清脆好听的声音。
“前天在哈剌和林的战前会议里劝过，根本劝不动。”贝宝星还在摇头，但没有人看得见。“反正脱脱木儿说得很清楚了，不是靺古人就没有说话的余地。”
“那让古夷去说呀。”银刹女用手肘推了推古夷。
“讲话的都是王爷，谁会理俺一个小小十夫长？”
“算啦，随他们去，这本来就是一场靺古人之间的战争。不管谁赢，当家的都还是靺古人。我呢，目标很清楚，只要干掉兀军里的三个仇人——蔑儿干、孛花和他那个诸色人术士，然后拿下两件龙魂神兵，解小贝的咀咒。至于这场仗最后打得怎样，我不想管，也管不了。”阿武乱站了起来，掀开靺古包的布帘，一手拿一条干肉嚼着，一边望着外头巨大的树干间晃动、忙碌却又能保持安静的人影。“不过倒是需要认真研究一下，跟兀军对阵时，要怎么杀掉这三个人。他们可都是身怀绝技的怪物啊！”
“『龙念八纛儿』的其中两个——孛花和蔑儿干，加上一个懂妖术的诸色人…”古夷拍着才刚刮光的头皮，发出响亮的声音。“这可伤脑筋了。”
“伤脑筋的事，就交给脑筋最好的贝大军师吧！到时候我们只要听命跑腿便得了。”阿武乱露出了偷懒的人常有的那种幸福的傻笑，把这重要的工作愉快地扔出去了，忽然感觉无比轻松。“看，绵延几里的、几万人的营区，竟然连枝火把也没有，你们看过这种部队吗？蛮子兵…哦不，靺古兵实在太帅了！这个我得出去瞧瞧，学习学习。”说着，他将黑色鲤鱼纹斗篷系紧，推开靺古包的毡门，走了出去。“你们早点睡。我出去看看便回。”
大家沉默了片刻。一直不说话的颜轻薰放下喝了半袋的马奶酒，拍拍自己因为微醺而变得温热的双颊，站起身来，说了声我去河边洗漱，也系好斗篷，戴上狐皮暖帽，跟着步出帐篷。
“我去河边洗漱～”银刹女模仿颜轻薰说话时那种冷冷的语调，而且故意加重，仿佛这样可以让人更容易注意到那女人的缺点似的。“你们瞧她那副样子，要发骚就说去发骚，什么洗漱嘛？哼，不要脸。”
“随他们去吧。”意外地，贝宝星没有顺着她的意说下去，黑暗中听到他叹气的声音。“已经快要一年了，也是时间让他再找个伴了。”
“什么？才一年！”银刹女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当初也是贝宝星说这女人可疑，才让她跟着怀疑人家的，现在竟然转了向。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出卖了，恼羞成怒地伸手过去狠狠捏了一下贝宝星的大腿，把贵公子痛得飞跳了起来，差点顶开靺古包中间那一小片天窗。“喔吼～我知道了…该不会…连你也被她的姿色冲昏头吧？”
“说什么呀？”贝宝星紧张地喊道。“论姿色，天下哪个女人敢跟我们银大美人相比？”
“脸可能比不了。”古夷似乎在吞口水。“不过那长腿子、那窈窕身段嘛…”
“什么？大叔你也…”
“别火上加油了，大叔。算是救救兄弟我，行行好。”贝宝星捂着自己的腿，挪动着屁股往古夷那头蹭，一边忙着安慰这位拥有杀伤性法术的女战友。这妖女生气起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捏下大腿算什么？他还被她烧过呢！“银刹，妳也别气了。我只是想说，爱情这种东西像是生一场病，如果两人上头了，真的想在一起，那谁也拦不住，没药可医的。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甚至以前有什么过节，在感情的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就算这姑娘本来心怀什么鬼胎，如果她真心喜欢他，也应该会打消念头的吧？”
“对！爱情啥时候要来，谁也不知道。一旦来了，又是什么也挡不了的。没人挡得了俺，俺也不会去挡别人。”古夷用一种听起来像是夜谈到了一定时候就会开始推心置腹的口吻说：“俺从来也不敢想公主会变成俺的女人。公主也绝对没想过自己会跟俺这样一个小小武官在一块。谁也没故意要先亲近谁，一切就这么自然发生，爱得死去活来也没什么好丢脸的。连天下最有权力的人——大汗，不也阻止不了吗？为了眉如月眼如星皮肤如生马奶的努伊儿，俺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包括违抗大汗的旨意。这对以前的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前大汗只要开口，俺这条命马上交出来，一点不废话。但现在可不行，如果公主还想看俺这张脸，大汗就算想杀俺，也不给他杀。俺有时候也会想，为了男女私情而不忠于职的男人，能算是个男人吗？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曾经为女人糊涂过一次，一个男人又如何能知道自己是个男人？”
如果没有曾经为女人糊涂过一次，一个男人又如何能知道自己是个男人？
这句话说完后，大家陷入了沉默。
每次有人抛出真心话后，就常有这样的沉默。
要顺着之前话题的把话谈下去，会把气氛变得更凝重。改谈无关紧要的事，显然也矫揉做作。而沉默本身更是尴尬，因为大家的情绪酝酿到了，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不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三个人还是默默选择了沉默，各自反思着自己波折多端的感情。看书阁『m.seeshu.net』，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