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江花月夜(第4页)
青衫少年闭上眼,盘腿而坐,手背搭在膝盖上,五心朝天。
识海内的灵气无须他刻意调度,已经在疯狂翻腾,如同先前瞥见白龙江中的江水一般,狂潮涌动,肆意席卷。
灵气浪潮翻山越岭,从少年识海中进入他体内的洞府窍穴,运行小周天,而后大周天。
他心思澄澈,心境祥和,心湖之上波澜不惊,与洞府窍穴中的滔天巨浪形成鲜明对比。
摒除一切杂念,此时此刻,只看眼前,只看当下,只看那灵气浪潮。
始于识海,流过经脉,止于心湖之中那个筑魂境所筑神魂。
在此前仍是凝气境炼气士之时,李子衿度过了极其漫长且枯燥的修行时光,苦苦修行,始终不能不如筑魂境。当时正是拜这庞大的神魂所赐。
它几乎快要占据了少年心湖之下所有的位置,沉在湖底,犹如一尊金身法相,亦如一尊天神神相,似佛似道亦似仙。
静谧沉默而又极有威严,不容置疑。
它脸上似乎有万千种表情,却又像面无表情,全凭此刻望着它的人,是怎样的心情,那么这尊“神魂”,所呈现出的便是怎样的表情。
李子衿沉浸心神之中,沉入心湖之底。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宣示着少年即将从炼气士三境——筑魂境,突破到四境——培元境。
少年“睁开眼”,仰望那尊神魂,它有些像自己,可盯着它看久了,又会觉得它不像。
这种感觉,就像是盯着一个早已熟知的文字,盯着那个字看久了,也会觉得它很陌生。此时此刻的李子衿,在自己心湖之底,仰望的那尊神魂,便如同那个从来熟悉,但却忽然就开始陌生起来的文字。
再然后,那尊神魂瞬间缩小。
心湖之中,少年看着少年。
李子衿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李子衿。
如同一面镜子,可唯一的区别在于,镜中那个人,举止与看着镜子的人,有所不同。
李子衿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面镜子,而镜中那个李子衿同样伸出手,这是他唯一学他做的一件事。
两人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有万千思绪、记忆、画面随之而来。
伴随着这些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还有头疼欲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正撕扯着自己的神魂。
下一刻,心湖之底,镜子外边的那个李子衿,面容忽然开始扭曲,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往镜子里靠。
而镜子里那个“李子衿”,眼含笑意,一步一步朝镜外走来。
镜中神魂,欲成镜外之人。
少年出于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怎么也无法向后,反而开始向前,就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一般。
再之后,头疼欲裂的感觉逐渐褪去,换来的是昏昏欲睡的疲倦。
有人说着:“睡吧,你太累了,该休息了。”
身体很累,心也很累,他的确该休息了。
与此同时,练功房内的李子衿,额头滴落一排汗珠。
腰间那枚不夜玉牌,缓缓发亮。
心湖之中,湖底的少年,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言语,有些熟悉,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九境是何人所说。
他可以清晰听见那人的言语。
那人沉声道:“这是夺舍。李子衿,守住灵台清明。”
伴随着这声铿锵有力的呵斥,如同当头棒喝一声,唤醒那个即将沉睡着走入镜中的少年。
昏昏欲睡,又变为了头疼欲裂。心湖之底的李子衿双手抱头,却还是缓缓朝镜子走去。
不能睡。
疼也不能。
还有很多人没有见到,很多事没有做成。在这里休息,怎么可以?
少年夺回那丝神识,不再管镜子里的家伙所说的话。
他逐渐感到身体又受控制了,少年在距离镜子只有一寸之时,止住了脚步。面容和身体不再扭曲,他睁眼一看,镜中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似笑非笑。
再之后,那面湖底的镜子,瞬间破碎,碎成无数个身影,无数个自己。
李子衿感到毛骨悚然,看着那些碎片缓缓消失,最终荡然无存。再抬头看,一尊神魂从湖中缓缓升起,直到它来到湖面之上,李子衿也重新回到心湖之上,再看那尊神魂,它依然面无表情。
只是感到自己体内的灵气浪潮已经逐渐趋于平静,全部回归识海,风平浪静,再无波澜。
练功房内的李子衿睁开眼。
培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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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功房外,先前那个收了少年二两碎银的渡船伙计神色焦急,红韶站在他身边,手握仓颉剑,有些愤愤然地望向对面两人。
那两个人,都是纯粹武夫,原本是打算借用这间仅剩下的练功房,听闻这间练功房内已经有人之后,两个武夫便叫嚣着让里头那人赶紧出来,吵闹无比。
而事先被李子衿打过招呼的渡船伙计,一直坚守在练功房门口,非但没有屈服于那两位纯粹武夫的淫威,还尝试着不断劝阻两个武夫不要大声喧闹,干扰练功房里的李子衿修行。
“两位大侠,您们就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了,里面那位公子,的的确确是付了银子的,咱们春江渡船的练功房,向来是有规矩的,只要付了银子,那么一日之内,不论客人在里头呆多久,都不能赶人家出来。您二位不妨先回房休息,等那位公子出来之后,小的会专程上楼通知您们······”渡船伙计抹了把额头的汗,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面对两个体格精壮,牛高马大的武夫,有些底气不足,讲话都不敢大声了,怕被那二人迁怒于自己。
年长一些的武夫朝门口走了几步,故意以很大的声音嚷道:“我们也没赶他出来啊,不就是在这耐心等待么,怎么,哥俩说话的声音大些都不行了,你们春江渡船还有不能大声说话的规矩,会不会有些欺人太甚?”